家乡的妯娌

入伏的益阳，每日阳光明晃晃的顶在头顶上，眼睛只能眯眼的往外睁，整个空气是一个大蒸笼，打开房门，一股热气会把人冲回去，觉得皮肤都是烫的，夏天的老家在记忆里从来都是炎热得晕晕沉沉的，路上行人极少，安静得耳鸣。资江江畔堤坡上满是杂草青草，草叶已不是绿色，均匀的沾满淤泥，在烈日下暴晒，沉重地垂向或者匍伏于地，那是前月的洪水淹没了整个防洪堤，青草被完全淹没于水底，水退后泥沙就粘留于草身，涂抹得整个堤坡已无往日的青翠而变得苍黄浑浊。尚有一些临岸的青草灌木被浸泡于水中，挣扎着露出叶尖。渡口横亘着一条已下锚的渡船，在荡漾的水里摇晃，江边空寂寂的耳鸣，日期虽已是21世纪，但世间仿佛还在几十年前的某个下午。

已有多年未回乡省亲，父亲已走，母亲常年跟我生活于京城，老家的亲人友人越来越少的联络。今次回乡算是去国之前的一个作别。我是独子，没有直系的姊妹可以联络，有几个表弟算是血缘的关联，每次回乡，他们倒是作兴聚餐喝酒，得以拉近一点血缘的关联。我和两个表弟都是已逝的老外婆带大的孩子，各自都有一段儿时与外婆生活的记忆，这算是我们生活的一个共同交集。于是每次回乡，日渐疏离的亲戚关系里只有我们这几个表兄间还会有人张罗着聚会吃饭。

晚餐在小表弟家聚会，他从下午开始就守在厨房里，背对着我们弓腰一道一道的做出满桌子的美食，摆出来的菜肴热气腾腾，红绿相间的透着油光，看着就生出美好的意味。两个弟妹和孩子们陆续围坐过来，男人们就开始推杯换盏，聊着大家儿时的趣事和逝去的老外婆，一杯杯喝过后，脸红脖子粗，嘴就把不住门的吹牛自诩起来，两个弟妹却是娴静的坐定着，既不劝酒也不助兴，只是浅笑的望着她们的丈夫，轻轻递个碗筷纸巾照顾到每个人，再给孩子们喂点东西，偶尔，她们两个妯娌间会浅浅的聊几句当下日常的琐事、会心一笑，然后继续哄着孩子，轻声细语附和着丈夫和兄长间的叙旧。

表弟们小我岁数较多，他们结婚时已是新世纪，各自的妻子亦都是80，90后的女子，而这两个弟妹却不似她们年龄的热切与时髦，只是娴静的与夫君、兄长相处着，她们妯娌间的情谊亦不关乎血缘，长久不见也不会生分，偶有聚会仍可亲昵有度。许是我在中国北方生活太久，所见聚会大抵是男人们主事理顺着各色来宾，或者家里的女人热火朝天的张罗，开门迎八方招呼着亲朋。而湖湘女子是不同的，外乡人以为她们是如同湘菜一样的火辣刚烈，其实那只是她们极少的一面，更多时候她们安静的恋爱和结婚，不争不抢的过着平顺的日子，用轻言轻语的柔顺包裹着坚韧的内心，花一生的时光经营着丈夫和孩子，这弟妹们的贤淑慧静让人看到另一种柔情的力量，恍惚间旧时代女子的温良在这当今还一息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