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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闲人

  • 作家相片: NICK YIN
    NICK YIN
  • 2024年9月20日
  • 讀畢需時 6 分鐘

从两万尺空中透过舷窗往下看地面,黑紫墨绿的大地暗暗沉沉,有发亮河流细如发丝,盘旋扭曲着攀附于地面,偶有几片浅绿翠绿的色块,那一般是农村新长的庄稼或者树林。地表有几片大面积的闪光,倒映着蓝色白色的高空,反射着圆盘状的太阳,高光明亮刺眼。那是几面湖水,大大小小的毗邻着贴在地球的表面,在暗色的地面的衬托下,如同几颗硕大的眼泪。其中最大的那颗是安大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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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飞临或者飞离多伦多,都会从机舱里往下看到这个画面,上百年来,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代代相继的迁徙到此,华人移民里香港人应该是最早开始移民加拿大的地区,如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位老伯,就是一个典型。


香港老伯


傍晚时分,踱步到了寓所街对面的公园散步,公园里有孩子在沙坑里玩各种滑梯游戏,我捡一长椅坐定发呆,一位着汗衫的老伯轻轻坐过来落座于我对面,他也应该是住附近的居民,时常来此公园散步休闲。微笑着点头致意后,应该是识别出我是大陆过来的,用半生的普通话问候:

“你是从哪里来?”

“我从北京来”

“哦,北京啊,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我们是新移民”

“哦,不错不错,会说广东话吗”,老伯可能是把会说的普通话都说完了,才这样问我。


“塞听恩赛讲啊”,我拼凑着语言记忆里的全部粤语,磕磕绊绊的和老伯聊了起来。于是慢慢知道他于1985年从香港移民到了此地,喔!1985年,应该是香港最繁荣的年代,那年我在内地,还是个懵懂少年,在一个邻居家第一次听到他从广州带回来的黑胶唱片:谭咏麟的《爱在深秋》,惊为天人的晕眩,香港在心里成了那年的我对花花世界的的Fantasy。


老伯刚到多伦多后,自己开了一家小排档,经营了多年,然后又开了一家餐厅,苦心经营,辛苦与勤劳的过完大半生,儿女也都养成,各自成家出走,他最终把店卖掉退休,也并未因此发财,但至少保住一个衣食无忧的晚年了。每日就是如此散步闲逛,找人聊天。


艺术家SUE


朋友发来信息说有一个画家在组局,找个人体模特大家一起写生,我反正也闲着在家无事,答应了马上去。稍倾,朋友驾车来接我,收拾画架,画板、颜料七七八八的画材放进朋友车里,就奔去了那个画家的家。


画家是个本地老太太,据说祖上是英格兰过来的,住在Richmond Hill镇上快一辈子了,无论时局如何变迁,镇上的老白人一般不愿意挪窝,守着她那一幢老旧的白房子和一个小花园,隔街能望见那个哥特式大尖顶的United Church,街面上仍然是一到两层的传统商铺,人行道还是砖石铺陈的路,隐约还有一些老欧洲的影子。老太太名字叫SUE,我告诉她我女儿的也是这个名字,而且是中文名“素”的发音。她露出惊异的表情,忙问中文的“素”什么意思,我说:素Meaning is simple。她惊异的表情转成裂嘴大笑,头都扭向后面说:It is me. I am simple. 


今日她叫了她的一个女性朋友过来做模特,胖胖乎乎的一个女士,还有其他几个镇子上的画家也一起过来了,大家围坐在花园里聊天,一会,胖女士除去衣裳,裸身坐定,大家各自的画布画纸上开始了沙沙的声音。看着她,我不禁乐了,这不活脱脱的鲁本斯笔下的丰腴女人体吗,从美术馆那雕花画框里走了下来,就坐在我面前。而我已多年未画人体,手已经生疏了,面对复杂的人体结构和室外场景,常常画得不得要领,基本算是画砸了。


SUE是这场写生聚会的主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着大家,一会问问各位的座位行不行,一会问问模特是否累了,中场休息时,还给大家准备了茶歇甜白酒,我看她更大的乐趣是攒这么一拨人在一起,画成什么样完全无关紧要,有人来她的院子闲聊是比画画更有意思的事,不然这晚年的时光就成闲得无聊的人。


邻居大爷Stan


我居住的社区大部分时候是安静无声的,除了偶有车路过,大部分时候都能静到耳鸣。家对面是邻居家的小花园,阳光慵懒的下午,花园里养得精精致致的一年生的雏菊和三色堇等,把那栋房子弄出好多颜色,我这个邻居是一个白人老头Stan,老两口守着个独栋House,车库里停一辆白色的奔驰和一辆藏蓝色的敞篷宝马跑车,养着一条半人高的大狗。Stan看起来已经60–70岁了,白发白胡子一把,岣嵝腰身成日慢腾腾地在他家门口转来转去。不是在剪草浇花,就是捣鼓他那两辆车和车库。


他喜欢穿白色浅色款的T恤,着粉色西装短裤,一派英伦装扮,这行头和这做派,放在中国可以划入富人阶层,但在这边不太一样,年轻时(80,90年代)工作努力一点,做到公司的中高层,有点理财投资,中年时再买一个套房子(那时的房价太低),退休后大抵就是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今天见他搬一把椅子半躺坐在门前的Porch上,地上放了一个音箱,外放着他那个年代口味的音乐(Jazz,Classic等),这一条街上都能听到他放出的音乐,本是安静的街区被这既喧闹又好听的音乐,隔着一条马路,我跟他挥手打了个招呼,他还没回应,他家狗先跑了过来,让他给叫回去了。


平时,我也少有机会和他聊天,只有一次傍晚散步时遇见,同向走回家,一路就聊了起来,原来他还在上海工作过一段时间,好像对上海的印象不错,他说有一次他在街上迷路了,周围的中国人都很热心帮他指路。这事让他印象深刻,可能也是期待值本来不高,没想到得到的更多,所以印象也应该很好,上海那么海派的城市,会说英语的人也多,欧美人只要去过上海,都会有不错的印象,当然也仅仅只能在上海,尤其现在的时局就更不好说了。


公园散步的路人甲


从家出门,往左往右都有散步的路径,从Boake Trail到Spadian Rd,走出多远大抵遇不上几个人,Bayview Hill总是寂静的,即便是周末的日子,路上也少有往来的人。从国内过来的人住久了大都会觉得寂寞无趣,但又无可抵赖的承认环境景色的宜人,总是左右难舍国中的热闹和这雅静的社区。


沿路继续踱步,路两侧都是森林,或疏或密的透着傍晚的霞光,有个Trail的入口进入森林,拐弯进去就是幽暗的小路了,三五分钟走过,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草地,原来是另一个社区的公园,两三个路人偶尔的经过,园子里静到耳鸣,我捡一处长椅坐下歇息,青草从脚下铺陈而开,平平的延伸到四方,远处的一棵孤零的大枫树下,一对男女相依而坐,一动不动好久了,象是成了雕像。我思量着这人间的静地真是难得的合我心意,我亦愿这么一动不动的呆坐一天。


正胡思乱想这些,身后传来踱步声,是两个人的声音,中年老年各一位,也是缓缓的步伐,边走边聊着:“嗯,这个事情啊要跟领导汇报一下,还是要多下基层去走走,摸清楚情况…….” ,“是的是的,我回去就跟进一下这个事”。那腔调和词藻如此耳熟,在国中已经听了几十年这样的对话了。我以为已远离那个语境和环境,为何在这离中国一万一千多公里的多伦多,仍然还能听到这样的官话。这会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我无从知晓,也不能追问,可能国中的官员们其实也是喜欢往资本主义社会跑,每年来这里住些日子,释放一下官场的紧张压力,亲自体验下资本主义的种种不如中国的地方,回去继续革命。


这社区住着的上班谋饭的,白天都进城讨生计去了,而能留守在那些幽静森林的独立House里的,大都是各色闲人,有的活的有声有色,有的过得无聊无欲。街面上所见每一个缓缓行过的人,开车经过的人,跑步健身的人,都有一个聊不完也说不清的故事。而能看到这些闲人的人何尝不也是一个闲人,就像我自己,每日就是接送孩子上学,做饭家务,然后码字画画,活得可有可无,毫无价值。一如陈丹青老师说过一句话:“生命毫无意义,我所热爱的这些事情;文学、绘画、音乐全都是骗局,它只是让我这个没有意义的生命过得有意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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