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纽约年轻人聊艺术

秋天已过，回到自己的Blog清单里，发现一篇本该夏天完成的文字一拖再拖到了立冬时节，实在是拖延的重症，还是该踏实的坐下写完吧，让写作成为一个习惯，也算是对抗年岁已老的一种保健方式。

暑假的多伦多的天气没有那么炎热，空气太过透明，所见之景致如同加了Contrast滤镜似的强烈而纯净，眼睛看久了这种色彩会容易疲劳，北美大部分地区都是这样的视觉，这种景色对游客倒是新鲜刺激，对画家是不利的，他们会失去对所见之物的敏锐。相较此种色彩，画画的人更喜欢看到灰色，各种层次的灰色的风景，比如缅因州，比如新斯科舍省，东部临着大西洋的地方，常是灰色的云，灰色的草地，暗沉的陆地，那就是安德鲁怀斯笔下的色彩和场景。

我是不能说走就走的离家去往那些地方游览，诸多家务琐事才是日子的重要部分。只有每日傍晚踱步去附近的公园看看远处的云彩、近处的森林。草地里三五成群嬉戏的孩子，还有锻炼的年轻人，散步的中年人，闲坐的老年人。于此种闲散时光里，我大都是捡一处长椅呆坐，如遇路人招呼，便可闲聊起来，说一下不疼不痒的家长里短，确实无聊，就当练习英语了。这是这几日，和一年轻人站在公园的大树下，却聊起了一些另外的话题：平面设计的原则、时装设计史，艺术的目的诸如此类太过沉重的话题。

年轻人Allen是邻居家的亲戚，是纽约普瑞特艺术学院（Pratt Institute）学服装设计的学生，放假了来多伦多亲戚家住一段，这人烟稀少的加拿大社区哪里是长住纽约闹市的年轻人能受得了的，他也只有在傍晚时分能在公园里觅见得人，找到人来说话。我们就于此偶尔中遇见，又知晓我的工作和专业，他瞬间没有了初识的矜持，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急迫，，劈头盖脸一句：“您说艺术的目的是什么？艺术家为什么要这么表达？他怎么才能。。。”，这一堆宏大叙事的问题把我问笑了，我从未和任何人聊过此类话题，感觉这是隐私的追问，而且，要是知道这些答案，我也可以名垂青史了吧。

这当然也激起我的好奇心，这么多年来，极少碰到人（无论同龄人还是青年人）会聊艺术，即便是艺术家（无论音乐家，画家）这个圈子，大家凑一起也大都是家长里短的无聊寒暄，或者八卦段子的插科打诨，仿佛聊艺术和专业是一种羞于启齿的虚伪，有个词形容叫装逼。年轻人更多的关心是就业或者赚钱，这是他们当下的焦虑（甚至是整个社会的焦虑），这当然可以也应该接受，艺术不能当饭吃，没事聊它干嘛，但还凡事有个别，这来自纽约的年轻人就喜欢这样的追问。

“您说平面设计的原则和目的是什么？”他又这么没头没脑的抛来一个问题。

这让我想起20年前，我在中央工艺美院（现在叫清华美院）上学时，我也和我的老师讨论过类似的问题。老师的答案是：平面设计的目的就是获得一种形式的平衡“，隐约还记得当时自己在他的答案下深入了一下：“平面设计的原则和目的就是通过打破平衡而获得一种新的平衡。”于是今天我把这个回答抛回给了这个年轻人，他似懂非懂又若有所思，能理解，这样的答案太过抽象理论，没有任何现实的参考性，虽然自己觉得这样来阐述设计的本质，是合适，看平面设计的演化过程，就是经由那些设计师艺术家们，不断的打破现有的平衡样式，又遭到一种新的平衡样式的过程。这是当年我对设计原则的思考，近乎私人化的胡思。今天看到这个年轻人又遭遇我当年相同的困惑与思考，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同理心。

夜色渐深，夕阳沉入地平线的森林，草地上的散步的人们陆续的回家，这一场讨论就这么没有结论的结束了。翌日傍晚，我照旧照时的踱步往公园，这小伙子埋伏在途径的半路，从树后忽然的出现，截住我要继续讨论。他要准备毕业设计了，但似乎还毫无头绪，没有想法，或者有过很多想法，又被自己一一否定了，青年艺术家总会这样，忽然觉得世界就在脚下可以无限掌控，忽然又堕入无限自我怀疑。

我不懂服装设计，一脸歉意的无法给他专业意见，只是聊起了自己前段时间看过的一个美剧《NEW LOOK》，那是关于迪奥和香奈儿争争吵吵竞争的八卦轶事，错综复杂的历史里呈现的人物，绝不是现在橱窗里、T台上看到迪奥和香奈儿，设计师所生活的年代和他们个人生活经历都会影响着他们的设计，他们就是用作品在回应自己的内心和对所处环境的反馈。再看近代的日本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公众看到他们的是耀眼的设计师光环和奢侈品的豪华，但在他们的生活里，把那些高大上的闪耀着设计虚荣的东西剔除后，所谓服装设计师就是一个裁缝，一个手艺人，所以他写了一本书名字叫《做衣服》。回到这个状态再来聊服装，可能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们就这样七七八八的聊了几个傍晚，他若有所思，同意我部分说法，又并未想通更多，仍然在迷惑中。我遭遇这么一个年轻的聊友，许多的看法和认知都未来得及考究，就这么滔滔不绝的输出，实在也是一种狂妄的惭愧。